滄戒找了個墊子鋪在床邊，坐在上面閉目打坐，估摸著布帕的溫度應該換了，再起身去換，又把晾幹的衣服原封不動的給姝月穿了回去。一切完畢之後，就這般在墊子上坐一夜。

姝月在睡夢中蜷成一團，兩只手捏著松松垮垮的拳頭，然後翻了個身，以匍匐的姿勢俯臥在床上，像一只四爪的動物。

滄戒看著她，好笑的搖頭，這樣睡恐怕氣都喘不過來，卻不知她如何睡得這般舒適。不知道過了多久，滄戒睜開眼的時候，看見姝月的臉已經沒那麽紅了，他摸了摸姝月的額頭，溫度也回到了正常。滄戒的手還在姝月額頭上，這時她睜開了眼，懵懵地看著他。

滄戒楞了一下，那一瞬間不經意的眼神，很像一個人。那帶著些許狡黠和許多活潑的眼神，那美的不像話的眼睛，這一剎那，滄戒好像在這個昆玉的臉上看到了。

姝月沒有註意到滄戒的驚異，她抓抓腦袋坐起來，睡眼惺忪，頭也暈暈的，說：“頭疼。”

“燒退了，沒什麽大礙。”

姝月半信半疑的盯了一會滄戒：“你出去吧，我等會出來，今天要把這些跂踵收拾幹凈。”

“嗯。”滄戒應下，起身向外走，走到大殿的時候，眼前的景象把他嚇了一跳，正如姝月所說，今天是一定要把跂踵收拾幹凈了。大殿內被風帶進來的雪鋪成了個小山，氣溫也是低的讓人顫栗。整個行宮好像要將這幾千年被壓抑的寒冬一下子釋放出來。

好在行宮裏有妖帝剩餘的力量支撐，還沒有被外面的寒冷影響。

昆珞跟著醒了過來，跟滄戒打了招呼，便頗有幹勁的拿著乾坤袋跑出去，腳剛剛踏出去，腳趾頭就被風雪凍的麻木，他低低的叫了一聲，收回了腳。

“這……不得了啊。”昆珞感嘆。

“走吧。”

昆珞目瞪口呆的看著滄戒踏出去，也只好硬著頭皮走去，大風毫不客氣的灌進他的脖子，昆珞凍的全身一個激靈，顫抖的似乎要把頭甩出去，他實在不明白滄戒是如何這般的淡然。又不是他一個人在忍受寒冷。

他們走到外面，跂踵發現他們撲過來要襲擊，這時笛聲便適時的響起，跂踵雖然抗拒，卻無可奈何的跌落地面，一動不動。

姝月已經換回了真武觀弟子的白衣，滄戒不經意瞥過去的時候，她一身雪白，與周圍的大雪融為一體。

“前輩，你不冷嗎？”昆珞問，呼出的氣體模糊了他的視線。

滄戒看了他一眼，說：“冷，但還可以忍受。”

“前輩真厲害。”

滄戒回道：“我曾游歷北方極寒之地，那裏的冰雪從未融化，與此間相比，有過之而無不及。”

昆珞兩眼冒光：“前輩看著也很年輕，居然去過那麽遠的地方！也是，前輩有這麽厲害的法術。”

“我出門的時候，身無長處，一身法術，也大多不是在家師處所學，而是與眾妖周旋，與各方高人結友而得。”

昆珞聽了，很久沒有說話，兩眼裏仿佛有所領悟：“我們在真武觀，都是與長輩和師兄們切磋，從來沒有真正的身處險境，我也聽長輩說，有時候絕處逢生，孤註一擲，是絕佳的提升之法。”

“我是因為有人要尋。”滄戒適時的打斷昆珞的領悟。

“什麽人？很重要的人？找到了嗎？”昆珞好奇的問。

滄戒點頭：“曾找到了，後來又丟了。”

昆珞不知道是安慰好還是怎麽回答，他只是一個小孩，不懂這其間心情，也怕說錯話，只好對滄戒身後的人說：“那師兄，你有重要的人失去嗎？”

說完又覺得後悔，師兄重要的人難道不是大師兄嗎，大師兄才拋棄了昆玉，這般問似乎有點那壺不開提哪壺。

“我？”姝月只是見跂踵都被收進了乾坤袋，下來準備走了，被這麽問了一遭，聳聳肩說：“我沒有什麽重要的人，若是有，我會對著他走的方向說一聲再見，不論是在奈何橋邊，還是在塵世間擦肩，都當作不相識吧。”

姝月不過是隨口一說，卻看滄戒的表情悵然，她慌忙擺手說：“要是對方也覺得彼此不可分離，便總會相遇，看開些啊，哈哈哈哈。”

其實姝月也想過，若是妖帝回到了塵世，並且還記得她這個小狐貍，會不會來尋她。她在做妖妃的時候就常常想，妖帝待她，究竟是如世間普通男子對他的女人那般，還是帝王對妃子那般，又或者，這樣的問題，沒有什麽意義。

只可惜姝月那時飲了梧桐苦淚，不能感受到妖帝的眼神和話語，如今回想，那一些點滴卻早已模糊了。

若是妖帝真的來尋她，她應該已經落入輪回，忘卻一切了吧。因而他尋與不尋，應該都是妖帝一個人的事情，前塵舊事，早就與她無關了。

“終於收完了這些妖精，咱們回去吧！”昆珞頗有些興奮，他笑的燦爛，忽然聽到背後一陣驚耳的啼叫，三人回頭望去，海月行宮在空中搖晃，那些拖著穩定行宮的鎖鏈的重明鳥正在試圖掙脫。

姝月說：“重明鳥要醒過來了。”

他們站的這般遠，卻也看見那些神鳥的眼睛裏迸射出燦爛的金色光芒，四只重明鳥對著蒼穹大聲的啼叫，叫聲如同傳聞之中的鳳凰，它們似乎向天神歡呼它們的自由。身上的羽毛折射出絢爛光芒，尾羽傾瀉垂下，恍如九天銀河落地。

海月行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蒙塵，磚瓦變色，墻壁落灰，石梯破碎，鎖鏈生銹……一切原本應該這幾千年緩慢發生的變化，就在即刻，在他們眼前演變了。

重明鳥紛紛掙斷了鎖鏈。

海月行宮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，向地面墜落。姝月向後退了幾步，行宮落地，地面揚起幾人高的雪，堅固的行宮在地面砸了一個龐大的坑。發出的巨大聲響簡直要把他們的耳朵震裂。

昆珞堵了堵耳朵，感嘆一聲：“哇！”

重明鳥飛上天空，淩架於巍巍山阿之上，盤旋在他們頭頂，發出驕陽一般的光束，照亮整個天空，仿佛一幅在布帛之上用金線織成的畫面。

昆珞仰頭看這一副畫卷，被深深的吸引，他說：“重明鳥原本是驅邪的神鳥，萬獸見了它都躲閃不及，妖帝卻將它們用來托宮殿，真是……”

“走吧。”滄戒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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